高梳发髻,满面红妆,茶正酣畅,行乐及时。白居易的这首诗歌,宛如为唐人《宫乐图》特写的题画诗。霎时间,把观者的思绪,带到了千年前宴乐场景中,令人遥想那其乐融融的良辰。
《宫乐图》中的良辰
《唐人宫乐图》佚名,绢本墨笔画,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
《宫乐图》所绘为一群宫中女眷,围着桌案宴饮的场面,共有十二位妇人,其中正装仕女十人,一个个高挽发髻,衣着华丽,姿态雍容。
大家平起平坐,环绕相视,腰子状的月牙几凳,绷竹席的长方案,案上茶具陈设,皆为典型的晚唐光景。
两位侍女侧立于长案边,从旁侍候着。靠近观者视线的两张几凳却空无一人,好似刻意留出位置,等待画面之外的看客,加入到穿越时空的筵席中去。
仕女们面着蝴蝶妆,白面樱桃口,两颊艳若桃花,眉间点缀花钿,衣着齐胸襦裙,肩披彩帛。身姿姣好,体态丰韵,圆脸而阔脃,额头施粉白,衣着轻盈而宽松,与“ 以胖为美”的唐代审美与妆容相符。
她们的发型,有全盘蓬松梳起,故意笼向一侧,成为高耸而向左垂坠的‘坠马髻’;有的则将发束轻挽,抛向一边,系上靓丽的发带,称作‘抛家髻’;也有把髻向两边梳开,扎成辫子,“芙蓉向脸两边开”,尔后在耳朵旁扎成球形的‘垂髻’;还有更为庄重高贵的,左右对称高盘,精致紧密,称作‘盘福龙’,并戴上‘花冠’,俨然充满仪式感。
画面以巨型方桌为中心,仕女们专享的活动正在进行,奏乐、聆听、品茗、行酒令,好不热闹。就像天宫中的蟠桃盛会,天女们酣饮畅快,自得其乐,妙不可言。
唐代是乐舞艺术的鼎盛期,宫廷里乐工、歌舞艺人多达数万,传世大量隋唐乐舞俑,生动再现那时贵族对歌舞的热衷。
唐代横弹琵琶女俑
《宫乐图》画面的正中的四位女子,占据了人们视线的焦点,她们正身而坐,组成了一支编制完整的乐队。仕女们所持用的乐器,自右而左,分别为筚篥(又名胡笳)、琵琶、古筝与笙。
旁边站立的二名侍女当中,临近的一人手拿牙板,随兴敲打着节奏。有旋律、有动感、有和声,西域风情的音色融合汉地的器乐,灵动而飘渺。
宴会自然还得有琼浆玉液。长案之上陈设着茶汤盛器、长勺、盘、碗等茶具。中心置一盆形盛具——铛。铛是“茶圣”陆羽(733-804年)在《茶经》中“煎茶法”的经典茶具。陆羽好友僧皎然在《对陆迅饮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》诗中有“投铛涌作沫,著碗聚生花”句,描写的就是铛盛而碗分的分茶场景。
《茶经》被权贵达人追捧,饮茶之风潜入宫廷,人们都将之视为无上风雅之物,茶香四溢,氤氲弥漫,不知不觉“茶醉”几分,哪顾得了今夕何夕。
仕女们的神态各异,顾盼生辉,从容自在。尽管人物形体相近、面容几近一致, 但却神情有别。画家细致地勾勒出仕女们细长的丹凤眼、柔和笔直的鼻子、矜持的樱桃小嘴、纤巧娇嫩的双手。
右下方仕女那双全画唯一投向画外的眼睛,似是一种镇定自若的闲情,也是悠然而然的惬意。
还有正专注地弹奏乐器,凝视着前方者;有手执纨扇聆听乐曲者;有吹笛奏笙者;有执盏斜视者;有细啜茶汤沉浸在品茗之中者……
人物的神韵、心境,都刻画得极尽精微、纤毫毕现, “骨气与情思”、技艺与才情,都入木三分。
仕女画是中国画中常出现的一种题材,历史十分悠久。兴起于魏晋,可考证最早的仕女画是东晋顾恺之的《洛神赋图》,画家根据曹植诗歌《洛神赋》想象而创作。唐进入开元盛世后,一派歌舞升平,王公贵胄沉湎于声色之中,专画“绮罗人物”的仕女画家应运而生,盛极一时。
如张萱、周昉等擅长仕女画的杰出画家,即诞生在这个时期。《历代名画记》中对张、周二氏的风格之记述:“衣裳劲简,彩色柔丽。”
周昉绘有《簪花仕女图》、《调琴啜茗图》、《挥扇仕女图》等传世名画,他的仕女画最多、历史最久,据《宣和画谱》记载,宋内府收藏周昉的画作72件之多,仕女画占了一半,成为极难得的历史记录。
唐代仕女画中的宫女愉悦活泼,气度雍容,给人以亲切、温和之感。晚唐风俗的自由放达,《宫乐图》中的欢欣氛围是社会追求享乐、安逸风尚的延续。
短片《一声宫乐图入茶来》截图
最让人会心而笑的是长案下的小狗,只见它匍伏在地上,慵懒无力,毫无戒备与警觉之心。它的眼神望向观众,望向千年后的我们,似在传递着“居安思危”的信息,也在珍重着良辰美景的倏忽短暂。
最后…
金风玉露相逢,胜却人间无数。恰如大唐李白在《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》中抒发的那般辰光:
“会桃花之芳园,序天伦之乐事……吾人咏歌,独惭康乐。幽赏未已,高谈转清。开琼筵以坐花,飞羽觞而醉月。”
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共珍此刻的美好年华,莫待似箭光阴消逝,所有的风月笙歌,最终都偃旗息鼓。